陕西榆林坠亡产妇惨剧,尽管当事双方还在为“真相”各执一词,但毫无疑问,这将成为在捍卫中国孕产妇权益及尊严的领域起到某种里程碑意义的公共事件。
不管有多少纷争,双方都认可的是,这位被产前剧痛折磨了至少8小时的产妇,数次请求剖腹产,且医生也认为具备剖腹产指征,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实现,终至痛不欲生,一跳了之,也带走了尚在腹中的儿子。
本该是迎接新生的一天,却成为一对母子的祭日。痛何如之!
值得观察的,是这一事件的舆情指向。
焦点之一,集中于生产的剧痛,以及中国无痛分娩的缺失。
恕我不忍再以“马某”称呼这个可怜的准妈妈。在她的亲生母亲眼里,女儿“有文化,有文凭,性格开朗,不是糊涂娃”,一直在做家教,“从来没见过她生气”。那么,姑且称她为小马老师吧——很多女性因为小马老师之死,纷纷回顾起自己不堪回首的生产经历,“无法忍受的剧痛”,“只想一死了之”……舞蹈家邓肯早就描述过,“无论人们如何描述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任何生过孩子的女人都不会对它感到恐惧……这个看不见的残忍的神灵毫不休歇,毫不停止,毫无怜悯地把我抓在它的爪子中,撕裂我的骨头和神经”。呜呼!
在并不遥远的从前,中国人的看法是,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西方人也从小就从《圣经》中读到,“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我们时常从影视剧中看到生孩子的撕心裂肺、哭天抢地,哪怕是皇家,能保母子平安都是一件奢侈的幸福。现在医学进步了,但独生子女政策以及人们对优生优育的渴望,生孩子仍然是每个家庭的重大事件,只是母子平安已是常态。建国60 年来,孕产妇死亡率已从解放前的1500 /10万,下降到2013年的23.2 /10万,让人额手称庆。
然而,平安,不意味着没有痛苦,哭天抢地仍是中国生孩子的常态。在中国经济体量已经跃升世界第二之际,中国孕产妇却没得到相应的待遇。当无痛分娩在发达国家已经普及,英国等国在近70年前就立法强制推行,我们因了小马老师之死才得知,尽管技术上没有问题,我国也应用一二十年了,但无痛分娩率仍不到一成。难以推广的原因是收费低医院没有积极性,且麻醉师也相对缺失……
天下多少难办的事,咱都做得到。这点困难,真的难以解决?说到底是骨子里对妇女权益以及尊严的漠视。在不少农村地区,女生仍然被看成是生育工具,有谁会去真正关注“工具”的痛苦呢?即便是在城市,甚至在主流人群中,“是个女的就会生孩子,就你娇气?忍一忍就过去了”,类似的论调未必宣诸于口,却也是相当普遍的看法。抱持这种论点的人们,会为无痛分娩之类的“小事”去劳神费力吗?
这次事件后,网上不少女性纷纷要求男性亲身体验生产痛楚——这样的呼吁本身,就隐含着女性的不自信:事关孕产政策领域的话语权、决策权,“她们”似乎无权深度介入,需要求助男性的体验、体谅并出手相助。在几乎一半国民利益攸关的领域,女性视角却极度缺失,亿万妇女只能靠坚强的意志,其中有的还因为体质或其他原因,不得不忍受被知名产科专家段涛称为“无法忍受的”、“最高级别的疼痛”,去迎接新生命的诞生。事实上,中国居高不下的剖宫产率,很多是“怕痛”的结果而已。
这一切,真的正常吗?
西蒙娜·波伏娃在她的《第二性》一书中曾经如此谈论女生分娩,“她们是坚忍的、忍让的、苛求的、威严的、反抗的、迟钝的、紧张的”,而男性则对此不以为然,甚至成为许多玩笑的话柄,在她的观察中,“分娩的痛苦对于母性本能的显现是必要的……事实是,有些男性对女性的负担减轻感到愤怒”。
涉及性别的争议,往往非常敏感,一句漫不经心的“女权主义”的判定,就会让各种眼巴巴的努力灰飞烟灭。小马老师经历了从忍让、紧张到“反抗”的8个小时,她用生命在告知我们的社会,不要再继续漠视孕产妇的痛苦,请从法律、从政策上尊重她们。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再牛的人,也要经过那个幽深的产道,才哭得嘹亮。请携起手来,共同正视并保护产妇的正当权益,让她们有权决定自己的医疗方案、有权选择享受无痛分娩……